从死神手中夺回生机
书写传奇的人——我的父亲司拉山
司德都著
（ 景颇族历史人文纪实文学作品长篇连载二）
从 “死 神” 手 中 夺 回 生 机
“死神”是一位抗日英雄，名叫“布然顿”[1]。
布然顿姓“勒排”[2]，皮肤黝黑而身材短小。布然顿因勇猛和忠诚深得景颇大地战区美军克钦101景颇族抗日别动队[3]司令勒纵当基准将的赏识。勒纵当基让布然顿指挥一个特别行动队，负责侦察敌情和铲除奸细。强将手下无弱兵,布然顿的手下个个像他，都是些不管白天黑夜，敢闯闹市除奸、敢入敌营抓人的勇士。在那个年代，被布然顿盯上，和被死神盯上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布然顿得着了“死神”的称号！
就在“景颇大地”[4]南坎镇以北地区的日本侵略军即将被全部歼灭的时刻，当西沉的阳光把人的身影推得很长很长的时候，父亲走进了邦侯村早博家的客房。父亲从脸色苍白的早博的嘴里，听到了让人气恼的消息：“死神”布然顿签署了暗杀父亲和邦侯村早博三兄弟的命令！
“不可能！一定是谣言！”父亲不相信布然顿会签署暗杀父亲和邦侯村早博三兄弟的命令！
“千真万确！三婶刚从森隆崩山赶来。”早博告诉父亲。
“从森隆崩山传来的消息？”父亲开始警觉起来。
“三婶亲耳听到的！”早博指了指坐在火塘边的一个瘦小的女人。
“我听当兵人在相互问：‘有没有弄错，要我们去杀邦侯村的穆然勒山[5]和早峦家的几个兄弟？’。另一个当兵的回答说：‘没有错！这命令写的非常明白：穆然勒山、都瓦早博、早峦、早腊’”
早博的三婶补充说：“我在厨房里，他们没有看见我。听了他们说的话，我差不多晕倒。乘他们不注意，我连忙赶来告诉你们！”
父亲相信早博的三婶说的是实话：
父亲知道勒纵当基的指挥所刚刚搬到森隆崩山。
“布然顿疯了？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父亲知道事态严重！布然顿和他手下的除奸队员以出手凶狠和行动神速出名，想要逃脱被“死神”布然顿和他的手下杀死的命运，必须与时间赛跑！
必须赶在死神前面，改变“死神”的命令！
必须让“死神”布然顿更改暗杀命令！
父亲告诉忘年交早博：“不能再坐着了，你和舅舅早腊现在就去钻林子，我没有回来前不要回家！”父亲的脚下似乎装上了弹簧！
“你去哪里？”
望着父亲的背影，早博大声问。
父亲没有回头，大声说：“我去找‘都峦’！”
父亲平日里称校长早峦为‘都峦’，意为：‘当官的早峦’！
父亲相信早博一定听见了父亲扔下的话语。
没有人愿意成为“死神”的靶子！
父亲知道：此刻能够纠正“死神”布然顿的错误，不！能够制止“死神”的行动的只有克钦战区101景颇族抗日别动队司令勒纵当基准将；而在此刻可以把情况尽快告知勒纵当基准将的人就是父亲的校长早峦——即早博的二弟早峦。父亲知道校长早峦那儿有电台、有人，可以直通勒纵当基。
幸运的是父亲知道校长早峦的营地。
校长早峦的营地在离邦侯村八、九公里远的一片林子里。常为校长早峦和校长的神秘伙伴们运送食物和枪械，父亲知道校长早峦的工作与营地。
速度决定命运！这一刻速度显得无比重要！上坡时，父亲从马背上跳下来跑步前行，目的是让马省出可以在平地里奔驰的气力……
四十分钟后，父亲见到了校长早峦。
校长早峦倒是显得平静：耐心听完了父亲的述说后，校长早峦一言不发，动手写信。信写好后，早峦把信交给了一个壮年人。要求壮年人一定把信亲自送交勒纵当基本人。壮年人走后，早峦叫来译电员，口述了要求立刻纠正布然顿的错误的电文！
交代了上述事务后，校长早峦告诉父亲：电台有固定的联络时间。现在已过了联络时间，只有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再联络；书信会快些，估计天亮前就可以送到准将的手中……
第二天中午三点钟，勒纵当基给校长发来：“信已收阅！”的简短电文。
第三天中午，校长早峦收到了准将勒纵当基的回信。勒纵当基在信中说：“布然顿上尉错把我交给他的可联络人员名单，当成了需清除人员名单，险些酿成大错！因我们工作上的失误，给你们增添了忧虑和烦恼，请接受我向你们表达的歉意！现已将布然顿上尉禁闭在指挥部的禁闭室里，并召回了布然顿上尉手下所有的除奸队员。我已让布然顿更改了命令，你们的安全已经没有问题，请安心生活和工作！代我问候穆然勒山以及你的弟兄们！……”
见到校长的面，父亲提着的心就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读了勒纵当基的来信，父亲应该更安心了，因为，危险已经消除，然而，父亲感到还有一股隐隐的烦乱的感觉缠绕在心底。父亲一时没有弄清这让人烦乱的原因来自哪里？
这时，译电员告诉校长早峦：一个小时前盟军已经攻克了雷基镇！
那一刻，父亲找到了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原因！日本纸币！——放在家里的日本纸币在搅扰着父亲的心！
耗费了几年的心血，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堆日本纸币还放在家里，没有兑换！
父亲的担心变成了现实：父亲一直担心放在家里来不及使用和兑换的日本纸币会变成一堆废纸！
“布然顿啊布然顿，耽误了我三天的时间！”
财产受损，会给人被看不见的手抓着心脏的那种疼痛的感觉，那是一种让人找不着消除疼痛方法的无边无际的疼痛……
父亲牢牢记住了动乱生活带给平民百姓的那些惨痛景象和无边无际的痛苦！
“约 拿”的 启 示
1945年12月24日—25日，父亲和邦侯寨的乡亲们一起到恩巴坝镇[6]欢度圣诞节。
12月24日，父亲在恩巴坝镇圣诞节集会场地遇到了当地著名的牧师德冒诺[7]。
德冒诺牧师动员父亲参加基督教会的传播福音的工作——到北部的景颇族聚居区传播福音。
当时父亲的志向是继续求学或者经商，从未想过要去做传播福音的工作……
同行的邦侯寨袭官早博和好友张莫弄莱，了解到德冒诺牧师打算让父亲去北部地区传播福音的情况后，马上表示反对：
弄莱抢着说：“他没有读过神学，老师，请挑选读过神学的专业的人士吧！”
弄莱不愿父亲离开邦侯寨。
邦侯寨子袭官早博也说：“我们村寨不打算让勒山[8]到外地工作！我和村寨头人们有很多事务要靠他为我们拿主意！”
德冒诺牧师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早博和弄莱，表情庄重地问早博和弄莱：“你们俩真的不打算让勒山[9]参加教会工作？”
弄莱抢着回答说：“司拉[10]啊，您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不会让他离开我们村寨！如果考[11]山离开邦侯寨，我想我也会离开邦侯寨的。”
早博也向德冒诺牧师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德冒诺牧师摇了摇头，说：“你们不愿意走我给你们指引的路，我不能强迫你们；请至高无上的神作出决断吧！我会把这事交托给神！你们知道：没有人能够违背神的旨意！”
德冒诺牧师用严肃的表情表明：他已选定了父亲——要求父亲为教会工作。德冒诺牧师还故意当着父亲、早博和弄莱的面，抬头看了看天。就是傻子也能明白德冒诺牧师举头看天的含义、明白德冒诺牧师想表达的意愿。德冒诺牧师想表达的意愿再简单不过，那意愿就是：不听我的，你们就等着接受神的惩罚吧！
圣诞节的欢乐气氛，让父亲一行很快忘了德冒诺牧师的话语和德冒诺牧师的恐吓行为带给人的不愉快的感觉……
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年后，父亲、早博和弄莱三个人都离开了邦侯寨！
事后，他们一致认定：高天之上的全能的神，不仅受理了德冒诺牧师的诉求，还站到了德冒诺牧师的那一边！
这一切，还得从父亲的婚事说起：
二战结束后，感觉事业未成的父亲还没有成家的念头；祖母和伯父伯母却有着父亲会随时离家外出的预感，因此，祖母和伯父伯母开始忙着四处为父亲挑选新娘，希望父亲早日成家，安守家园。
祖母首先看中的是恩巴坝镇袍杨老师的女儿——父亲的同校同学——一个有知识有模样的八莫学校出来的洋学生！
袍杨老师同意把女儿嫁给父亲，前提是祖母、伯父必须信耶稣基督。袍杨老师通过女儿知道：父亲在读书时已经受洗皈依耶稣基督，祖母和伯父伯母则还在家里“养鬼”——信仰状态处于景颇族的原始状态。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到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地方去生活！”袍杨老师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在要不要丢掉家鬼接受耶稣基督的问题上：
祖母表示：可以接受耶稣基督；
伯父舍不得丢掉祖宗传下来的“家鬼”，选择了放弃这门亲事。
在亲友们的推荐下，祖母又选中了森隆崩山木如董寨子一个叫扎努[12]的姑娘。祖母和伯父备齐了礼品，请人前去提亲。
姑娘家回话：“邦侯官家已经派人来留下了话语，说：‘邦侯寨子里就有合适的姑娘，请勒冒家的人（指父亲家的人）不必舍近求远，大老远的跑到外地求亲！’”
“留心看一看官家的人吧，发现有情有意的人并不难！”
姑娘家的人这样提醒提亲的人……
无功而返的提亲人，把姑娘家的回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祖母。
邦侯官早博和父亲是忘年之交，早博有一桩心事一直无法告诉父亲。早博的大女儿楠仙[13]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漂亮的楠仙爱上了父亲。早博也愿意成全这门亲事，父亲却一直没有关注漂亮的楠仙时常表露给父亲的心意！
同乡、同寨，早晚相见。邦侯官家和大小姐的心事并不难觉察。可怜的漂亮的大小姐楠仙遇到了一个景颇族姑娘在那个年代很难逾越的障碍。
关于爱情、婚姻，长辈们要求年轻人牢牢记住下面的两句话语：
女人的尊严——玉[14]；
男人的尊严——狗[15]！
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女人的尊严靠守身如玉，说白了就是——女人不能主动追求爱情，不能有轻佻的言谈举止；敢像狗一样公开追求所爱之人的男人，才是有尊严的男人。这句话告诉世人——男人必须主动追求爱情！
邦侯官家放出来的话，着实吓坏了祖母和伯母。
“会主动追男人的女人不能要！”祖母知道世人的观点。
“今天会追你，将来一定会追别人！”还有人用非常肯定的语气作出论断。
“天哪，现在的女孩子已经不会害羞了！”
“真是羞死人了！”
懂道理懂规矩的人太多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在可怜的漂亮的楠仙一边……
祖母决定帮助邦侯官家挽回面子：
早博的弟弟都瓦早峦[16]是父亲在八莫城读书时的学校的校长。都瓦早峦有一个养女名叫楠黛。楠黛知书达理，长得也很漂亮。祖母决定把楠黛娶作儿媳，也算给邦侯官家一个面子。
提亲的人才刚刚踏进都瓦早峦的家门，早博的大女儿楠仙就跟着到了早峦家。进门后，楠仙当着提亲人的面，大哭大闹，指责堂妹楠黛偷了她最心爱的首饰……
楠黛连呼冤枉……
折腾了好半天，都瓦早峦才明白了侄女楠仙的心思。
提亲之事再次受挫。
（ 待续 ）
[1] Brang Dut .
[2] Lahpai .
[3] OSS Detachment Kachin Reng ger Burma .
[4] “Jingpaw land”指英国人从大清王朝强行占去的景颇族聚居地。
[5]父亲的景颇语姓名“Maran Lashan”。
[6]景颇语“Nba pa”的译音。恩巴坝镇是位于中国瑞丽市西面的与瑞丽市接壤的克钦邦的一个小镇。汉族人把“恩巴坝”称为“木瓜坝”。
[7] Damau Naw .
[8] “勒山”是父亲的长辈们对父亲的爱称。
[9]“勒山”是父亲的长辈们对父亲的爱称。
[10]景颇语“sara”的译音，意为：“老师、教师、智者”。
[11]景颇语“hkau”的译音，景颇族平辈男子间的称谓语，意为：“表兄、表弟、姨兄、姨弟”。
[12] Ja nu .
[13] Nang Seng .
[14] Num sari seng !
[15] La sari gui !
[16] Zau lawn 排行第二。官家的儿子都被称为“官”，因此，也被称为“Du wa ZauLawn”（都瓦早峦）。“都瓦早峦”后任克钦邦议会议长。
jinghpawlan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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